第九牢
“此次离宫,不知多久才能回来。臣妾绣了一个香包,里面是些镇咳平喘的草药,想给狱中的前任宰辅大人送去,不知陛下能不能安排我们见个面?”
“你要见你父亲?”
“家父每到夏日都有些热咳,陛下曾在姝家住了那么久,这些都是晓得的。加上狱中环境苛刻,父亲在里面只怕要受苦头。臣妾作为女儿,没法救父亲出来,只能做做这些小事了,聊胜于无。”
眼前男人盯着她手头的香包,半晌不说话,姝沐抬眼道:“不放心的话,你可以亲自跟着我,看看我是不是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人救出去。”
高子虞闻言摆摆袖子,“不必了,朕没空看你去哭鼻子,不过没朕,你也下不去第九牢……今晚戌时三刻,在千夜宫殿前等我罢!衣裳不要穿的太少,虽是夏日,夜晚也是有风的。”
衣裳不要穿的太少,虽是夏日,夜晚也是有风的。
高子虞中午的时候的确是这么说的。
姝沐当时还诧异,稀奇这冷漠刻薄的男人居然说出关心的话来,结果是把她晾在殿前整整一个半时辰。
这个男人的温柔都带刺,她上一世就该深有体会。
于是淡定的把衣服拢了拢,继续杵在千夜宫的殿门前,直勾勾望去里面半宿通明的灯火。
青梅捏捏发酸的小腿,终于嘀咕起来了,嗫嗫道:“陛下在里面干什么?戌时三刻过了好久了。”
“批折子吧。”
自皇宫变天以来,也不过区区月余,朝廷上的确是有许多事务要处理,姝沐完全可以相信高子虞每晚都忙到这么晚,甚至是通宵。
小丫头很快原谅了皇帝陛下,“哦,陛下真辛苦。”
姝沐不置可否。
又过了一会儿,殿门终于被打开,高子虞着着一袭黑衣走出来,打扮的利利落落的,手里握着秋水剑。
姝沐很想笑。
这男人只要是见敌人,无论对方是谁,无论对方是不是束手就擒,是不是毫无还手之力,这家伙总是坚持以气势临人的姿态出现。
永远不低下高贵的头,永远以盛气的姿势举剑前行。
哪怕做了多么血淋淋的事,永远不知道愧疚,学不会道歉为何物。
“怎么不走,嫌朕出来的太早了?”男人英挺的眉毛挑起来,像一把飞舞的小刀,一刀刀戳在一动不动的女人身上。
她低下头去,“没有,可能真的衣服穿少了吧,冷。”
说着,搓搓手,提步往前走去。
半晌,又回过头,望去身后一脸纠结的男人,“陛下?”
高子虞拧起的眉头收敛起来,不耐烦的脱了一件衣裳,甩到她手里,之后扬长而去。
青梅受宠若惊,欢欢喜喜把衣服给她披上,“陛下脱衣服给娘娘你穿哎,好体贴的男人。”
“呵呵……”
第九牢,是独立于朝廷却又设立在皇宫的一处地下牢狱。这间地牢是秘密修建的,由苏慕白督建,权限全权交由高子虞手中,是一座绝对暗无天日的无缝牢笼,没有人从这里逃出去过。
姝沐在上一世,和高子虞大闹小闹的,没少来这里做客。
所以她对这里的构造,还是有一定了解,因此跟随高子虞在通道中一路越行越下时,她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。
不像青梅那个小丫头,整路上嘴巴就没合拢过。
一扇青铜门前,高子虞停了下来,把火把交给青梅。
盈盈的火光摇了摇,照在幽深狭窄的通道尽头,光亮显得有些孱弱。
“你就留在这里,等你娘娘回来。”
青梅会了半天,才明白自己要被丢在这黑漆漆的僻静地方了,不由吞口唾沫,忐忑的拉住姝沐的袖子。
她把小丫头的手扒下来,柔柔着说:“你就留在这里,里面危险,陛下不方便带你进去。”
青梅嘟了嘟嘴,只好点头。
姝沐回头,冲高子虞说:“可以了。”
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,半晌,拉过她的手。
她没有拒绝。
青铜门悄无声息的打开,两人钻身而入。
青梅瞅着里面越发漆黑的冗长通道,张了张嘴,终究还是没敢多话。
她其实很想问问,里面那么黑,伸手不见五指,为什么不拿火把进去。却是不知道,里面有感应烟火的机关,遇到明火,会散发出毒气,致人死地。
姝沐是清楚这一点的,而且还知道这条小道里步步都是陷阱,她只要有一步没有跟紧,很可能就会中招。
所以主动握紧了高子虞的手,仔细跟进每一步。
高子虞顿了顿,干脆揽过她的腰,把她护进怀中。
通道很长,除了脚步声,半点声音没有。
直到转过一个拐角,见到尽头的光亮,姝沐立刻就把手从男人温热的掌心里抽了出来,毫不留恋。
高子虞脸色刷的沉了下去,却没有发作,压着火气道:“你父亲就在里面了,你去吧,搞快点。”
姝沐紧了紧手里的香包,小跑进去。
姝浩,苏慕白之前的当朝宰相,七大世家的第一人,被许多人称道为“虞国朝廷的顶梁柱”,在姝沐眼里,从来只是一个爱女成痴的好好父亲而已。
在她很小的时候,那时虞国还没有建国,到处天灾饥荒,到处兵荒马乱,父亲几乎是把她背在背上跟着先皇上战场。
那时的姝大当家一身血气,头可断,血可流,可谁若没长眼睛一不小心伤了他背上的女娃娃,必得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。
后来,局面稳定些了,她便被奶娘带着。
不过父亲还是每每战后来看望她,给她带来许许多多的战利品,比如波浪鼓,比如大口大口的米粥和糊糊。
再后来,起义成功了,先皇高狄携手父亲建立虞国,取年号“太平”,封父亲丞相衔,封七大世家世家爵位。
日子一下子好了许多,如同从地狱来到天堂。
父亲的爱却没有变,时常把肉嘟嘟的她背在背上舞刀弄枪,一如当年背着她冲锋陷阵。直到后来年纪大了,背不动了,才把她从怀里抱下来,恋恋不舍的放到闺阁里养着。
即便这样,丞相爷还是时不时念叨下人,让她们来她的房间瞧瞧,看她是不是夜里又把被子踢了。
其实,家中后来是又添了弟弟妹妹的,可是父亲总也忘不了第一块心头肉。父亲总记着,记着她是唯一陪他走过那段建国血路的孩子,唯一陪他吃过苦头的孩子。
所以父亲心疼她,一如既往十几年。
而作为女儿,在出事之后,却不能立刻把父亲从牢里救出来。
姝沐觉得愧对。
“父亲。”
隔着一道铁门,看见略显消瘦的中年男人,泪水一下子就涌上来了。姝沐紧紧握住牢门,双手颤抖。
模糊的视线中,父亲激动的站了起来。
“姝儿?!”
姝浩一下子扑过来,捉住她的手,捏住她的脸,目光打量她,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后,欣慰的大笑。
原本四下熟睡的人渐渐惊醒,看见她来,同样惊讶的不行。
“大姐,我们可算是见到你了,我们都好想你啊!”
姝小梅,家中排行老三,是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。因为年纪还小,尚不懂事,突然被下狱了,这小家伙是最无法淡定的,已经在牢里惶恐哭闹了好多天。是哥哥爹爹轮番上场,口干舌燥的安抚了许久,才把这丫头哄的消停下来。
结果一见到殊沐,又激动的浑身打抖。
“大姐,没事吧?”另一人看见她,也笑着前来招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