国亡魂不死
国亡魂不死
秋风萧索,山河苍凉。曹娥江面平静如常,渔帆三两相继,嘹亮而粗狂的号声传至江畔,行走的乡民住步遥遥相望。几个半大孩童拿着树枝沿江调皮玩耍,又有妇人厉声呵斥在后追逐,引得三两渔夫大笑出声。
曹娥江因东汉孝女曹娥投江救父而得名,乃绍兴最大的河流。较之战火纷飞的金陵,绍兴远离战乱,除了税赋和徭役倒也无忧无愁。如今不在与北齐打仗,四乡皆妇孺家中无男丁的孤苦场面成为过去,或许以后的日子,会过的更好吧!从四乡五里的老幼妇孺脸上,至少看不到大梁不存的悲伤。
破碎的终究是叶家的山河,对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没有半点坏处。是投敌叛国的逆臣,还是救民与水火的明智之士,对不将名声放在心里的赵闲来说又有什么分别。
忽的大风徐徐,江畔玩耍的小孩都缩了缩脖子,江中漂泊的渔船降下了帆,老辈的渔夫知晓要起风了,站在船头看着出海口,等待出海未归的子侄。
遥遥探望间,江面天地一线之处,露出了几个黑点,进入曹娥江中,朝江滩飞驰而来。
几个渔夫面带笑容,正想呼唤帮工上前搭手,仔细看去,却都皱起了眉头。
有潮水大风,那黑点移动甚快,片刻功夫,就瞧清那些黑点竟是一片帆船,那船有些方方正正的感觉。并非渔民的渔船,都挂着整齐的黑色巨帆。
有经验老道的渔民,看了大吃一惊:“是倭人的海船,快快通知官府。”
东瀛明里与大梁交好,却从未在心里对大梁诚服。渔民常年在海上作业,难免会遇到东瀛的流寇海匪,大梁朝廷对此除了谴责几番,无力出海清剿毫无办法,朝廷还需要东瀛的帮助,总不能和他们翻了脸。
对此渔民们唯有尽量避开倭人出没的海域。像这般大张旗鼓大举进入绍兴内腹的却是头一回。
此地为贤王治下。受过倭祸之苦的渔民, 起来的?
可无论如何,也不可能有人挡住他东瀛举国之力聚集的兵马,他用刀指着江岸,怒声尽显的大喝了一声,周边的战船便源源不断出动,往江岸上靠了过来。
这些杂七杂八的东瀛倭军,虽然衣衫不一,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,却人人彪悍、行动也敏捷无比。
赵闲手下五千余人,其中千余人是各个将军的亲卫,他们基本上都是曾经从大梁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,用以保护这些位置重要的将军。现如今将军们都在山丘高出观望,又绍兴当地驻扎的四千兵马在这里,他们自然不能妄动,退在山丘周围保护这些大人们。
可惜的是,驻扎在绍兴当地的军队,曾经根本都没有经历过战火,与先头冲上来的倭人刚刚接触,见了血后鬼吼鬼叫,掉转屁股逃之夭夭。
赵闲当即错愕,鼻子都差点气歪了。这时候东瀛的倭人正在下船,根本没机会摆开阵形,只要乱箭伺候在冲上前绞杀, 起了另一波,源源不绝好似没有尽头。岸上的人却死一个便少一个,气氛越来越沉重,压的人喘不过气来。
天公似乎被这悲壮之极的气氛感染,淅淅沥沥的大雨落下,冲刷着地上的血水,又在顷刻间染上新猩红。
背上的伤口早已崩裂,雨水浸透衣衫传来阵阵刺痛,呼唤着赵闲渐渐浑噩的心神。
虎口已经染满了鲜血,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倭人的,周围的几个将军只剩下风采不存的沈凌山,带着所剩无几的兵马立在江滩上,组成无法逾越的城墙。
脑中没有别的想法,或许根本没有机会让人去想,时刻紧绷着心神提防四处袭来的刀锋,在用长枪刺死一个个冲来的倭人。他额头青筋暴起,双目血红的重复着这个过程,渐渐变为了麻木。
人终究不是机器,身上渐渐多了几道伤口。紧咬的牙关渗出几丝腥甜,却难以唤醒逐渐陷入疯狂的神智…
江面之上,站在战船中的武田信义,脸色暴怒之色尽数展现,没想到尚未登上江岸,变损失如此多的兵马。看到对方声势如此骇人,将要登岸的倭人,竟然有些退缩起来。
武田信义咬牙切齿,看着江岸上紧余的两个大梁武将,忽的抬抬手向手下示意。片刻后,几个倭人便宝贝似的从船舱内拿出一个长匣,自里面取出了一只崭新的火铳!
搏命厮杀,赵闲气喘如牛,口水和血水挂在唇角,周围的尸体已经数不清了,站着的人没有几个。马匹终不堪重负倒在了地上,他踉跄几步,用长枪支撑着身体站立。
浑浑噩噩间,忽然听到‘嘭’的一声巨响,继而身旁爆喝而出的‘小心!’。
脑中瞬间清醒,他方要趴下之时,便看到沈凌山已经到了身前,破烂不堪的铠甲上多了个窟窿,大股的鲜血喷涌而出。
赵闲满眼不可思议!宛若在鬼门关走了一圈,他急急扶住沈凌上,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被血水黏住,根本说不出话来!
沈凌山苍老的面容已经煞白一片,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。他半跪在地上,用剑支撑着身体,苍然道:“我沈凌山戎马一生,不曾想会栽在这里,死在战场上,或许是一个武将最好的归宿,安国公,你不如我啊!”
他咳出几点血块,抬头看向赵闲:“小子!你我首次相见时。你问我当年驻守金陵手下三万兵马,为何不依城墙而守,现在可知道答案了?”
赵闲穿着粗气,点了点头。因为辅国堂的监军不允许放箭伤害百姓,又不准破城,北齐以平民开道,将士们只能出城迎战,否则城必破。
沈凌山忽的笑了,笑容中带着几许悲凉:“儒以文乱法,辅国堂便是大梁的毒瘤,但大梁必须依靠辅国堂才能立国。老夫三万子弟兵,皆视我为父辈兄长,因为朝廷的愚昧,惨死在了北齐铁蹄之下。我努力一辈子,都没能改变大梁,没想到却在垂暮之年,被你这小子亲而一举的做道了!大梁灭了好啊!你我是同乡,至少不用看着江南子弟再为朝廷枉死了!”
赵闲满目惊愕,不可思议的看着他。沈凌山却明白了意思,朗声笑道:“雨儿乃我所出,你与她合谋的所作所为,我又岂能不知晓?女大不中留啊!我这做爹爹的,是该撒手了,帮我照顾好雨儿!不要负了她……可惜,终究负了她娘,先走一步啊……”
又是几声咳嗽,他脸上泛出病态的苍白,缓缓倒在地上,看着赵闲道:“走吧!你已经尽力了,再坚持下去不值得!死在这里的五千子弟,都是不愿意叛国投靠北齐最后一批大梁死忠。他们死得其所,但你不能让他们枉死!走吧!回北齐!带着安家军的大旗回来,给他们报仇,让这些誓死捍卫疆土的将士们闭上眼睛!大梁可以灭,但安家不能灭!你是安家唯一的继承人,或许你自己认为不是,但他们已经把你当做了那个人……安厉儿、赵闲…不都是你嘛……”
话音渐渐减弱,终究没了声音,那把锐利的云纹宝剑,终究是掉在了血水之中。
眼眶渐渐湿热,赵闲看着满地尸体,心中绞痛远大与身体的伤口。
仰天大喝出声,雨水冲刷着污浊不堪的脸。他双目血红的看着渐渐围过来却不敢上前的倭人,紧紧握住枪杆,心中的仇恨到了极致,却又升起了无尽的悲凉…
花语、怡君、柳姐…还有刚满月的小婉儿,我好想做个好丈夫,做个好爹爹……
伴着鲜血厮杀,浑身好似没了知觉,不知道何时会结束,却不想现在就死去。
耳边传来几声迷迷糊糊的炮响,还用极为凄惨的大喝,周围敌人瞬间少了很多。
一枪挥空的时候,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。雨水自天空滴落在脸上,滋润着干裂的喉咙,眼睛好似没法闭上,被雨水染的朦朦胧胧,渐渐的又失去了光亮,不知是天黑了,还是失去了心神…(未完待续。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