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户人家的梦
大户人家的梦
一
“世间三样苦,打铁、榨油、磨豆腐”,这辈子却偏偏选择了磨豆腐这一行,钱满仓民国30年(1942年)和父亲,从河南逃荒到南江县这个不知名的小村庄,一晃就是40年过去了。Www.Pinwenba.Com 品 文 吧满仓的心里始终放不下的是“大女儿”巧灵,并不是自己亲生的大女儿巧灵,这个苦命的女孩从出生的那一天,就似乎注定了要重蹈她亲生母亲的覆辙。
安前村比较偏僻,甚至连外界的战火都烧不到这个地方。这也是当初钱家父子俩,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安家的主要原因。这个名为安前的村子,记得刚刚逃荒来的时候,正是江南的初春时节,田里零星的开着几朵油菜花,拂面的风还带着些冷意。村口立有一个木制的简易牌坊,上面刻了“安前古村”四个字。走的尽头没有了路,只有一湾河水挡在前面,河面很窄,上面架了一座不知是哪一年的小木桥,木桥的几个桥墩上长满了苔癣,看着像是要随时垮塌的样子,桥宽大约一米的样子,透过桥面的木板缝隙,可以看见桥下静静的流水。桥不算长,几大步就能跨过去。可别小看了这条河,它可是安前村以及附近的几个村子的生命河,河水最终流过县城,穿城而过汇入长江。
这条小河虽然不宽但是却很长,小满仓用茫然的眼神向河水的上游、下游看了几眼,没有看到尽头,忽然发现河里竟然有一条鱼在游动,
“爹,这河里有鱼哩!”满仓激动的叫了起来。
这条河一年四季安静的流淌,没有什么枯水季节。看到这一湾河水,满仓的父亲老钱默默地看着河里渐渐游远的鱼儿,再看了看一脸兴奋的满仓的脸。
“满仓啊,你说我们就在这河边住下来,哪儿也不去了好不好?”
“爹这里什么都没有啊,我们住哪啊?”
“咱们父子两个人,四只手,怎么能说什么都没有呢?”
老钱父子于是决定在河边安家了。当时河边只有一条泥土路通向小木桥,过了桥就是大片的水田,在泥土路的旁边有一片废弃的荒地,老钱拿出一把捡来的满是锈迹的旧菜刀,很快除去了荒地上的杂草,利用荒地边的两棵树支撑起一块破旧的帏布,算是在这条小河边有了一个“家”。
河对岸的大部分田产,都是南江县最大的地主安得广家的。安前村的村民现在都是租种他们家的地,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人。
在安前村的这条街上前后住了十几户人家,有一户赵家开了一个铁匠铺,打制一些村民常用的农具,家里有一儿一女。儿子赵虎从小就和赵铁匠一起打铁,小小年纪有一把子傻力气。赵家媳妇还帮人缝补浆洗,村里人过年时,哪一家扯了块布料都是赵家媳妇给做成新衣,所以赵家渐渐的在村里有了一些人缘和威信。赵铁匠的隔壁是老实的种田人老庄家,老庄家里有两个女儿,大女儿已经出嫁了,小女儿和满仓一般大。对面住着的也是一家佃户,只有父子两人,儿子大头有点先天“弱智”,其实只是不善于言辞,有些口吃,给人一种傻乎乎的感觉。村口住着安老先生父女俩,这个安先生据说是大地主安得广的远房亲戚,大名叫安得名。在县城读过几年私塾,清末还考过秀才。为躲避抓夫当兵,举家迁到这个无名的小村庄。后来安夫人得病,不治而亡。只留下父女俩人相依为命,女儿安雯很小的时候,就被安得名送到赵家媳妇那里学做女红。他一心只是想着,女儿长大了能够找个好人家嫁了。安安稳稳了此一生,安先生的大名在安前村很少有人知道,这里的住户都称呼他安先生。早些年,在妻子过世不久以后,读过几本中医治病方面的书籍,为的是让女儿雯雯不再重蹈妻子的覆辙。这也就让安先生掌握了一些简单的中医治病的方法。于是父女俩就以给附近村民看看病、把把脉来贴补家用。开始只是帮人家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,后来就连蛇咬、骨折一类的安先生也能应付自如。满仓和父亲到安前村的时候,安先生“行医”已满十三年了,雯雯也出落成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家。安先生除了每月带女儿去县城药铺买药,雯雯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安前村,也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。
钱家父子自打来到安前村,始终抱定与人为善的处事原则,开始是在河湾里捕鱼为生,当天捕到的鱼,要等到的事了。
安得广一共娶了三房老婆,大老婆在刚过门没几年就得病死了,因此也在安家人的记忆里没有了什么印象。安少国、安少民和大小姐安少锦,其实是应该算是二太太王氏所生,小儿子安少文和二小姐安少程都是三太太程氏所生。这两房太太平时就很少往来,只是到了逢年过节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,两位太太才能坐到一张桌子前,彼此也就打个招呼而已,没有更多的交流。平时安得广和二位太太很少交流、谈心,家里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安得广吩咐管家安德才办理,两房太太基本上是大门不出、二门不迈。管家安德才其实是在大太太还没过世时,到南江县来投奔安家的一个远房亲戚。当时的安家远没有现在发达,安得广的父亲只是在街上开了一家小饭馆,维持一家人的生计。看着这个忙前忙后不计较报酬的年轻人,就把安德才收留在饭馆里打杂。当时安家的饭馆也的确缺少人手,而且安家准备在上行桥桥口处,再开一家饭馆,反正家里缺人手,还要新招一些学徒,安得广当时也就二十岁刚出头,帮他父亲打理这家新开的,名为“桥头饭庄”的饭馆。
南江县城在前清就是商家云集之地。一条水系自西向东横穿县城,前清时期留下了两座石拱桥,分别是上行桥和下行桥。后来民国成立了,为了交通方便,当地的商会牵头集资,又在已有的两个石桥中间,修建了一座稍大一些的石桥,当地的文人给这座桥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“鸳鸯桥”。可是老百姓不买账,干脆叫“二桥”,因为这桥在中间,从上数、从下数都排“老二”。二桥从此得名,“鸳鸯桥”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。但是附近的一条烟雨巷却是显得格外招摇,烟雨巷有着和两座石桥一样的历史,小城的人没有谁能够回答,到底是先有的烟雨巷,还是先有的小石桥。本来较为闭塞的巷口,一下子暴露在宽敞的桥口。鸳鸯桥边就多了一些风尘女子妩媚的身影,特别是夜晚的桥边,更是“繁花似锦”。安得广曾经也是烟雨巷的常客,有时也就是找一些风尘女弹弹曲、唱唱弹词,很少在外过夜,多半只是排遣一下内心的苦闷。他大哥安得常有一年从北洋政府告假回乡省亲,安得广就在烟雨巷里最大一家名为“花海楼”的妓馆,招待过大哥一次,由此还成就了大哥安得常和“花满楼”当家姑娘“雪蝉”的一段姻缘,那是后来发生的事情。这个叫“雪蝉”只卖艺不卖身的姑娘,被后来官场得志的安得常赎了身,带到省城去了。这已经是南江县城众所周知的事了。从此以后,安得常便很少再回家,逢年过节来一封家信,问候一下家人报个平安。
安少国、安少文很早就被安得广送到外省求学,大小姐、二小姐也被送到上海的女校读书去了。只留下二少爷安少民,帮着自己打理家事。少民读过七、八年的私塾,虽然没有进过正规学堂,但也算是一个文化人。一副书生模样,架着付眼镜,眼窝略微有些凹陷,白皙的面庞和精干的身形,显示他大户人家的出身。但是骨子里却透着生意人特有的精明。这也是最让安得广满意的地方,而且少民对他父亲的话是言听计从,从不怠慢。唯唯诺诺中还不乏自己个人的主见,对少民的有些想法,安得广还是颇为欣赏的。就拿安家在二桥广场附近的购置店铺这件事来讲,就显示了这位二少爷的商人天赋。“桥头饭庄”是安家得以起家的店铺,经过十几年的苦心经营,安家又相继买下了左右、周边的七、八家店面,除了扩大“桥头饭庄”的经营面积,还相继开起了“安盛米行”、“安记百货”、“安记茶楼”等买卖。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。开米行和百货铺就是二少爷少民的主意,理由很简单,饭庄每天需要采购大量米面、油盐酱醋等等必需品,与其在别家买,不如在自家的店铺里直接购进,肥水不流外人田。在加上二桥附近的人气渐旺,安家的生意也是旺上加旺、兴隆的很。现在安得广只是重点关注着饭庄的生意,剩下的都交给二少爷安少民在打理。
七
二少奶奶谢月娥是南江县警察局长谢云峰的独生女。安、谢两家联姻还真是门当户对、强强联姻。谢云峰是一个落魄军阀出身,在江南一带常年打来打去,掠夺了一笔不小的财富。娶了好几房姨太太,只生了一个闺女。后来随着年纪见长,干脆花重金,给自己捐了一个警队大队长的差事,军人出身的谢队长,做起警察来倒是轻车熟路的。最后使手腕告倒他的前任局长,顺利坐上了南江警察局第一把交椅。谢局长直到娶了第五房太太,还是没有能够生个儿子。南江人都说是因为谢云峰杀人太多,遭了老天爷的报应。月娥是三太太所生,下面还有两个小妈。这样的家庭让月娥从小就工于心计,知道对女人什么最重要,知道为了生存要有所取舍。作为独女的月娥没少娇惯,嫁到安家以后,更是知道怎样拿起女人特有的“武器”来武装自己。月娥自从嫁到安家以后,经常穿着锦缎绣花旗袍,精心打理的卷发和高高挽起的发髻,苗条的身材配上黑色高跟鞋,显得雍容华贵、光彩照人。当然安家也不会慢待这位局长的千金,除了每月少民给她的十五块大洋零用,少民他妈每月还给这位漂亮的儿媳妇额外的五块大洋,月娥把这五块大洋入了自己的小金库。给安家生了儿子以后,少民他妈给儿媳妇又增加了两块大洋,并且没有再和第二个人提起这件事,就连少民都不知道月娥还存了私房钱。
月娥的脸上有一种江南水乡女人特有的韵味,细细的眉毛像是画在她那张白皙的、略施粉黛的面庞上,乌黑的刘海微微卷着,恰到好处地点缀在额前。耳坠、项链更是为月娥锦上添花,手里悠闲得摇着一把檀香木的绸布绣花扇,再加上她矜持的微笑,每每和少民走在街上,都吸引了路人的不少羡慕的目光。
因为常常和少民出入自家的店铺,渐渐的,月娥对做生意似乎也悟出些其中的门道,同时也看到了其中的“商机”。月娥发现饭庄的米面、油、干货等食材的用量很大,有的时候饭庄那边还没有用完,管事的就叫人来进货,特别是饭庄里有哪户人家预定了红白酒席,进货量特别大,百货铺的伙计来不及清点,就被催促着把货拉走了,货物的清单就全部以百货铺的出货单据为准。少民是不会在自家的生意是做手脚的,但是月娥的一番话终于还是让少民有些动心。
“你大哥、还有两个妹妹在外省上学,家里花大把大把的银元供着。花的可都是我们辛辛苦苦挣来的钱,听说还要送二小姐出国留学。这么多年老爷把钱都买了铺面和地。你在这个家里都捞到什么好处了,现在趁我们两口子还年轻,要多预备些钱留着急用。江北国民党和**打的不可开交,万一仗打到江南,房子、家产都保不住了,手上又没钱,我们一家三口不要饿死了。”
“这个父亲早有打算,我也劝过他,让他把所有的田地全部卖了,换成现大洋,生逢乱世只有现大洋最靠得住。爸也听进去了,家里的地已经卖了一大半了,最后只要留下县城的几家铺面维持家里的生计就行了。”少民和自己的媳妇交了安家的底。
“你知道父亲把钱都放哪里了?”月娥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。
“都存在上海的大银行里,爸准备把所有的地和店铺全部卖掉,只留下饭庄,把钱都换成金条存起来,等打完仗以后太平了,再拿出来用。”
安少民还真没有对月娥隐瞒家里的事。少民的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,现在的他必须和月娥站在一起,月娥给安家续了香火,母以子贵的道理,让家里人对月娥都敬让三分。少民打算借用这位二少奶奶的手,为自己多捞一些家产。不然这几年的生意不是白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