乱问问题(3000)
莫名其妙接到上峰下文的熊知府熊令,拿着文书上下研读近一刻钟,嘴角一动,一抹笑藏在漆黑的胡子里。
熊知府眼角余光斜了斜来人,身形向后一靠,手放在鼓起的肚子上,随口问道,“我记得你是你们王大人的侍读?”
侍读笑眯眯点头:“是下官,您贵人事忙,竟还记得下官这张脸,当真荣幸之至。”
熊知府再低头浏览一遍文书,便合上放在一旁,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么。
口中的王大人乃南直隶主管学政的主官,从礼部到南直隶上挂下派的,三年一任期,这王大人年纪不小了,在礼部任了二十来年的四品,如今到南直隶任职不过是攒点告老还乡的资本,看能不能干出点啥来,跃过三品的坎儿——南直隶地域宽广,所辖之地皆是江南、淮州等富庶之地,向来是学风昌盛,极出人才。
派王大人来当学政,是把政-绩喂到了嘴边。
来送文书的这位侍读,是王大人身边常用的小文官。
但是,此处划重点,送文书这种事,一般交给官驿即可。
盖上火漆,快马加鞭,是不会劳烦官员亲自送文书——不论这官员官职大小。
官员亲送文书,一般来说,意味着上峰有不可写在纸上的指令,而这个指令需要面对面传达到位。
“秋闱用纸,是桩大生意,以前应天府好像是自己找的纸行?”熊知府笑着抬起头。
前日的随从、今日的侍读恭恭敬敬道,“原应天府府尹不是被贬谪到了凤阳县吗?”
一朝天子尚且一朝臣呢,人走茶凉,自然关系也要退出舞台。
更何况,主官不走,副官敢来打招呼?
熊知府闻言微微颔首,放在大胖肚子上的手点了点一旁的椅子把手,“照理说,这活儿我们该干,怪我素来驽钝、不知上进,向来与上峰不曾有过多过密的交际,导致许多该汇报的事没汇报,该干的活儿没做到位。如今谢谢提学大人想起我来,我们宣城府必当肝脑涂地、办实办好。“
侍读将嘴巴抿成个打勾的粗线:这熊知府话里话外,把自己和那位被贬谪的原府尹摘得个一干二净,还表达了对学政的敬仰依靠之意。
是谁说他姓熊,身形也像熊,性情也像熊,憨憨的?
话铺垫到此处,忠心表了,就该问点实在的了。
熊知府笑道,“只是,咱宣城府什么没有,做纸的工坊最多,文书上说要两家,这倒叫我犯了难,选了东家得罪西家,还请侍读指个明话来?”
侍读表情维持不变,“前两天,我们大人来过宣城府,据说是苏州府的评弹名角儿来咱宣城唱两段,结果在店里只听到一群读书人盛赞一家叫‘喧阗’的店子”
熊知府做恍然大悟状,“噢,陈记呀!他家二郎还在应天府读书呢,就等明年的春闱入京考会试!”
侍读“啧”了一声,“那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吗?”
应天府读书相当于就是在王学政眼皮子底下读书。
写得再好,若下场考试时脑子懵了圈,胡写乱写一通,又有什么用?这就是一把子买卖的事,轮你素日东西卖得再出彩、口碑再好,真要官府来选,谁会在乎‘平民百姓更喜欢什么’?”
“那王学政是礼部下来的,根子不在南直隶,他若起了轴劲儿,未必不敢和府丞斗一斗。你们家二郎如今不是在应天府潜心读书吗?二郎明年春闱不仅宣城府寄予厚望,我相信整个南直隶都期盼他捧个前三甲回来。”
熊知府正经两榜出身,对于科举、官场这一套,他不去做,不代表他不懂,“叫二郎主动提礼包与酒找上王学政,我给他作保,让他递两篇文章、认个老师,你们陈家不比做小妾娘家的白家来得亲近?”
徒弟如半子,天地君亲师。
这个时代,师徒关系是非常紧密的联系。
诛九族的第九族,就是师徒。
显金抿抿唇。
如果又能给希望之星拉关系,又能帮陈家揽业务,瞿老夫人一定双手双脚赞同。
但,显金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个性。
如果王学政,不愿意帮忙怎么办?
如果王学政拗不过府丞怎么办?
更何况,陈笺方先拜入乔师门下,如今乔师被押囹圄,他却重新认师,这这恐怕并非文人毕生所求之风骨吧?
显未直接回答答应还是不答应,低头默了默,再抬头时,连问三个问题,“照您的预估,今年南直隶下场秋闱的秀才约莫几何?批卷子有几个步骤?您能搞到以往秋闱、春闱会试所用的纸张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