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师问罪
佞臣张寿十宗罪!
请斩张寿以谢天下!
臣奏东宫讲读官张寿蛊惑太子,居心叵测……
这就是在接下来几天之中,雪片似的堆满通政司的各种弹劾。当然,中间也不免有几个真正刚直敢言的大臣,直接痛心疾首弹劾太子荒废学业,逃课离宫,但是,大多数官员都本能地规避了弹劾太子而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,全都把矛头对准了张寿。
当然也有更厉害的,把东宫所有讲读官一体都扫了进去,挨个弹劾了一个遍——张寿乳臭小儿,不学无术;岳山长沽名钓誉,山野老农;徐山长营造把式,自甘堕落;肖山长小桥流水,格局太低……而除却这四个非科班出身的,其他讲读也没能逃过冢中枯骨四字。
如此挨个点评了一番所有讲读官的,不是别人,正是刚刚归来的楚国公张瑞。之前人和赵国公朱泾两路北征,朱泾都已经回京许久,甚至权掌兵部,这位却时隔一年多才在腊月这天寒地冻的日子归来,而且恰恰好就是太子逃课这一天,可以说那真是天数了。
这下子,知道朱泾和张瑞不和的人,那自然全都在幸灾乐祸地抱手看热闹,打算欣赏一出精彩的国公大战。然而,在楚国公张瑞那也不知道是自己写的还是别人代笔,洋洋洒洒一大篇的弹劾送上去,随即被有心人大肆传开之后,打上门的人就到了。
尽管知道自家老爷和赵国公那是一向合不来,说世仇也许夸张了点,但老死不相往来却也是真的,可门房面对那个仗剑杀上门来的大小姐,却是压根不敢拦着,一个抱头鼠窜,一个一溜烟去里头通报,还有两个则是上前小心翼翼地苦苦规劝。
“我才不管这么多呢!我成婚他没来,现在还来贬损我夫君,我怎么能不来找他算账?让开,再不让开我就打进去了!”
两个拦着朱莹的门房暗自哀叹,回头这一出兴师问罪肯定是京城热议话题,可那明晃晃的剑尖都已经快戳到鼻子上来了,哪怕上了年纪却依旧耳聪目明的他们能发现,那把剑赫然是没有开锋的,却也不会就把朱莹当成色厉内荏。
那是人家大小姐有分寸……否则这万一手滑了砍到什么花花草草,那就麻烦大了!
于是,象征性地拦了一会儿,两个门房就把朱大小姐给放进去了。而气势汹汹闯进楚国公府的朱莹也没客气,提着剑直奔张瑞的书房。虽说两位国公号称老死不相往来,朱莹却是来过这里不止一次的,哪怕这一年多因为张瑞不在而没登门,可她依旧熟门熟路。
至于沿途,那真是闲人退避,别说一个拦她的人都没有,甚至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,仿佛这偌大的张家所有人都因为她的到来而躲到屋子里去了。
对于这种可以预见的状况,朱莹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进来通报的人一路大呼小叫,于是人都躲了。反正她本来也就没打算见张瑞的妻妾儿女,此时直接闯到这外书房,见大门敞开,仿佛是欢迎她去自投罗网似的,她也不客气,直接大剌剌地闯了进去。
果然,她一进去就只见张瑞大马金刀似的坐在正中主位上,却是在那装模作样地翻书。面对这一幕,她毫不客气地冲上前去,一把抢过了张瑞手中的书,这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:“我倒没看出来,张世伯你居然还喜欢魏征?”
“居然在看他的《谏太宗十思疏》?怎么,你骂了我夫君还不够,还打算骂一骂太子,骂一骂皇上?”
“这不是都已经有人弹劾了太子吗?我既然当不了怎么着你了,你骂别的讲读官也就罢了,非要把他捎带上?他是年纪不大,可这小子讲义气,有担待,你那大块头侄儿多没出息的一个人,在他手底下愣是像模像样!”
不管三七二十一进来先是一通质问,张琼才好像刚看到朱莹似的,却是眉开眼笑地说:“小莹莹你这是打上门来兴师问罪的?你是该说说大哥,他就是瞧不起年轻人!”
张瑞刚刚被朱莹抢白了一通,现如今自己的嫡亲二弟竟然也“帮理不帮亲”,他不由得有一种荒谬的感觉。不过他不是朱泾那等强硬的性子,却也没生气,而是似笑非笑地反过来调侃张琼道:“你还说我?从前那些军中小将不是常常挨你的骂,现在居然改性子了?”
“那些毛头小子怎么能和张九章比?”张琼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,随即就一屁股在自家长兄的对面坐下了,“大哥你刚回京,千万别给人当枪使。一股脑儿泛泛而谈把人全都拎出来骂一顿,那我也就算了,可你非得每个人评点一番,还说他不学无术,那就过分了!”
“他就算真的不学,那也是不学有术!”见张瑞那满脸荒谬的表情,张琼就一本正经地说,“他要是不学无术,镇得住那一堆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?”
“好好好,算我之前说错了话!”张瑞见朱莹这会儿反而作壁上观看热闹,他虽说对张寿着实好奇到了极点,却也不得不赶紧希望结束这个话题。可是,他正打算把话题拐到朱泾头上,讥嘲一下人当初隐瞒婚约的举动,却不防朱莹竟是站起了身。
“好了,我今天来也来过了,想来不会再有人以为我家阿寿是软柿子。张世伯你刚刚回京,好好歇着,要是对我爹那位子感兴趣,可以和他争一争,我保证不偏帮我爹。”见张瑞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,她就嫣然一笑道,“我现在要出城去接阿寿,就失陪了!”
见朱莹坦坦荡荡把去接自家夫婿这理由摆了出来,随即就犹如彩蝶一般飘然离去,张瑞不禁吸了一口气,有些牙疼似的对一旁的张琼问道:“这小丫头真被人迷得这么神魂颠倒?”
张琼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,见张瑞满脸遗憾,他就慢条斯理地说:“我是没有女儿,而且被这小丫头捷足先登了,否则说不定我也会嫁女儿给张九章。这样的乘龙佳婿,可遇不可求!真的,朱泾之前回来却没提婚书,我连你家女儿都拿出来盘算过,可年纪不对啊!”
张瑞只觉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。而他更不知道的是,以接张寿为名离开楚国公府的朱莹,却压根没有立刻出城去公学接人——不说接人,她怎么被逼宫这么快从张瑞那儿脱身?大小姐这兴师问罪还只是刚刚开始呢,怎么能就此结束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