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0心虚
一阵清雅的茶香钻入端木绯的鼻尖,她回过神来,陶醉地眯了眯眼,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茶盅,心道:岑督主这里的东西果然样样都是好东西啊。
她喝着茶,吃着点心,颇有一种赛神仙的感慨。
岑隐也觉得小丫头甚是“下饭”,每次看着她吃东西的模样就让人食指大动……封炎还真是好福气!
岑隐眸光闪了闪,忽然开口道:“封公子前几日刚从蒲国那边送了折子给皇上……”
听到封炎的名字,端木绯心虚得差点没被茶水给呛到,一下子就想起了她根本还没开始动手给封炎做衣裳,心道:要不,她还是让姐姐把料子送来行宫,她赶紧开始动手……
“蒲国新王还未登基,他恐怕要年底才能回来。”岑隐接着道,那双魅惑的眸子看向了厅外的蓝天。
天空一片碧蓝如海,烈日灼灼,万里无云。
然而,此刻的蒲国却不似这片蓝天那么平静。
金逻城的一条街道上,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,无数的刀剑激烈地碰撞在一起,铮铮不止,其中还夹杂着阵阵声嘶力竭的厮杀声与呐喊声,回响在空气中。
一把把银色的长刀凌厉地挥舞着,毫不留情地砍向前方的敌人,片片血花飞扬在空气中,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被染红了!
“杀!杀!”
震天的喊杀声不断,数以百计的身穿银、黑两种盔甲的士兵挥动着手中的刀枪剑戟,彼此厮杀着。
前面的倒下了,后面的士兵又如潮水般往前涌去,脚下践踏着地上的尸体,只顾着挥刀劈向眼前的敌人,他们一个个都已经杀红了眼。
街道上,堆积着一具具倒地不起的尸体,伤口流出汩汩的鲜血,几乎浸透了下方的石砖地面,血液随风凝结在地面上,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,还有士兵的尸体不断地倒在地上……
普通的蒲国百姓早就吓得躲了起来,街道上只剩下那些战袍被鲜血染红的士兵,一眼望去,这条街道已经变成一片血色的海洋。
没有人注意到某一栋房子的屋顶上悠闲地坐着两个少年,神情闲适地俯视着前方的战场。
“很久以前,曾有人跟我说,自古以来,这至尊之位的争夺都是伴随着血腥与杀戮……”封炎嘴角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,似在自语,似在叹息。
蒲国与大盛不同,王子们都各自养有私兵千人。
自从那一晚大王子赤德如的府邸走水后,甘松族族长次日就带领一众亲兵包围了二王子牟奈的府邸,令二王子自裁谢罪,二王子当然不会听从。
于是甘松族族长干脆就以牙还牙,直接派兵往二王子府泼了热油,也放了一把火。
这把大火烧得可不只是王子府的主屋,把整个王子府都置于火海中,甚至还烧到了隔壁的两三户人家,死伤了数十人。
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自此,早就水火不容的两位王子彻底撕破了脸,将他们之间的争斗放在了明面上。
二王子府的大火扑灭后,牟奈就直接率兵去了甘松族所居住的天一馆,意图以新王的身份治罪甘松族族长。
但是,从府邸里出来与牟奈对质的却是大王子赤德如与他麾下的私兵,反过来斥牟奈弑兄。
两方人马对峙在天一馆,大王子赤德如倚仗有甘松族为他撑腰,而二王子则仗着自己是择君仪式的胜出者,是公告全国上下的新王,二人谁也不肯退让,谁也不服谁。
两位王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把这都城上下都震动了。
王后许景思对此默不作声,似乎没有阻拦的意思,甫族的族老们和几个部族的族长特意求见了王后,想请王后出面来主持大局,化解两个王子之间的恩怨。
然而,许景思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——
“我们蒲国历来以强者为尊,不如就拭目以待,谁能在这场夺位之争中胜出,谁就是蒲国的新王!”
众人想想觉得有理,蒲国之王并不仅仅要武力出众,更该有争夺、捍卫王位的决心。
无论是大王子,还是二王子,如果连这一关都挺不过去,就不配为蒲国之王。
于是乎,众人也就默认了。
接下来,两位王子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。
先是用上他们的私兵,然后又调用了其他部族的力量,大王子不仅用上了母族甘松族的力量,还说服吉洛族、克巴族也加入了战局;二王子也不甘坐以待毙,也借用了承巴族和朝中两个勋贵的私兵。
不到半月,双方之间从小打小闹,一直上升到了今日当街械斗,死伤数以百计,鲜血成河。
封炎望着前方这血腥的一幕幕,泰然自若。
他在北境历练了两年,与北燕人经历的大小战役早就不计其数,真正的战场上,比眼前更为血腥、更为惨烈的场景不知凡几。
让他意外的是,慕瑾凡这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倒是出乎寻常的冷静。
“无论这一战谁胜谁赢,都是两败俱伤。”慕瑾凡神情淡漠地说道,“接下来蒲国还会更乱。”
慕瑾凡将视线左移,看向不远处一道被推开了一道缝隙的窗户,窗后隐约可以看到一双受惊的眼眸。
两位王子为了王位杀红了眼,却不曾想过如今蒲国上下的民心怕是已经动荡了。
“赫门族怕是按耐不住了。”封炎一边说,一边随意地抬起了右手,就捏住了半空中一朵随风飘来的粉色小花,漫不经心地捏在修长的指间把玩着。
这赫门族虽是蒲国十族之一,但是多年来一向野心勃勃,当年程,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,不管怎么样,如今国内的内乱与动荡都是由于二位王子的争位引起的,只要解决了这个源头,如王后所言一切自会平息。
许景思笑了,那魅惑娇媚的眸子里闪烁着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。
风一吹,一股奶茶特有的咸香气味就随风飘来……
许景思的鼻尖微动,她在蒲国快十年了,还是不喜欢这种蒲国特有的奶茶。
许景思下意识地朝窗边正在悠然饮着奶茶的温无宸望去,眼神中露出几分恍然,往事飞快地在眼前闪过。
他曾经是大盛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,曾经得先帝一句“公子无双,光风霁月”的夸奖,然而,谁又曾想到他会跌落云端,会落入不良于行的境地呢?!
然而,温无宸始终是温无宸,无论发生了什么,他还是这般渊渟岳峙,随遇而安,仿佛什么都无法动摇他。
许景思的目光慢慢左移,又落在与温无宸仅仅隔了一个小方桌的封炎身上,眸光微闪。
阿炎能被教得这么好,这其中不仅有安平的功劳,而且也有温无宸的精心教导。
这一次,也多亏了温无宸出谋划策,才让局势一步步地走到这个地步,只差一步了……
“箭在弦上,已经容不得他们了。”温无宸慢悠悠地说道,温润的声音在那沙沙的微风中显得尤为清澈,又带着一抹锐气。
一切都会顺利的。
许景思在心里对自己说,妩媚的脸庞上笑意更深。
这时,一个二十出头、梳着圆髻的女子打帘进来了,身着蒲国的交领衣袍,相貌温婉,她是许景思从大盛带来的陪嫁丫鬟。
“王后,”女子对着许景思屈膝行礼,禀道,“长寿面好了,是不是……”
“秋棠,快送上来。”许景思急急道,笑容随着这几个字变得柔和而慈祥。
不一会儿,秋棠就带着另一个陪嫁丫鬟送上了三碗热腾腾的长寿面,盛在白瓷浮纹大碗中的长寿面上还放了肉臊、香菇和葱花,诱人的香味随着热气扑鼻而来。
许景思看着秋棠呈送到自己跟前的那碗长寿面,笑眯眯地说道:“阿炎,今天是你的生辰。”
今日是九月初九,是封炎的生辰。
许景思今日特意把封炎叫来,也是为了给他过生辰的。
十六年了,眨眼间,那个好像玉娃娃一样的阿炎都十六岁了,从一个荏弱的孩童变成了眼前这个英姿焕发的少年。
而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陪他吃一碗长寿面。
白乎乎的热气从碗中升腾而起,氤氲了她的眼眸,她觉得眼眶微微一酸,很快又恢复了正常,脸上习惯地浮现一抹风情万种的浅笑。
“阿炎,今天姨母和温大哥都沾沾你的喜气,吃碗长寿面,大家都长命百岁。”许景思笑眯眯地催促道。
封炎只得率先拿起筷箸,随意地夹起了一根面,正要往嘴里送,许景思急忙拦住了他,一本正经地叮咛道:“阿炎,要夹住一根长面从头吃到尾才行。”
长寿面又名一根面,整碗只有一根面条,按照习俗,要把一根长面从头吃到尾不可以弄断,才吉利。
封炎挑了挑眉,似乎有些无奈,但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,以筷箸在碗里找起来面头来。
难得看到封炎这副没辙的样子,温无宸那温润儒雅的脸上也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。
他也低头,拿起了筷箸,慢慢地挑了长面的面头到嘴里,刚做的面很是柔韧劲道,顺溜滑爽,鲜美香浓……
屋子里静了下来,三人都静静地吃着面,仪态优雅得如尺子丈量出来般,静谧而温馨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封炎咽下了最后一口面,正要拿帕子拭拭嘴角,
许景思的声音再次在殿内响起:“阿炎,等过些日子,我就把蒲国送给你。”
这份迟来十六年的生辰礼物,阿炎可喜欢?
许景思说得漫不经心,而这话中的内容却是惊世骇俗。
可是,一旁的秋棠却是神色淡然,恍若未闻。
“姨母……我很喜欢。”封炎看着许景思的双眸正色道,笑得就像是一个得了糖果的大男孩一般。
许景思也笑了,笑得志得意满,似乎多年的郁结此刻一扫而空。
须臾,许景思止住了笑,对着秋棠吩咐道:“去把阿敛带来。”
秋棠屈膝领命,匆匆而去,又匆匆而回,带回一个七八岁的少年。
少年穿着一身蓝色衣袍,小麦色的肌肤,还稚嫩的脸庞看着十分精致,比大盛人的五官要深刻些许,却又与蒲国人有着一种微妙的差别。
“王后。”少年阿敛恭敬地给许景思行了礼。
许景思吩咐道:“阿敛,你以后就跟着封公子。”
说着,她又望向了封炎,“阿炎,这是秋棠的儿子阿敛,是可靠的,你有事,尽管吩咐他。”顿了顿后,她又道,“等你回京时,也把阿敛一起带回去。”
封炎没有多问什么,起身应了下来。
等他和温无宸离开时,身边就多了这个叫阿敛的少年。
他们走后,殿内就静了下来,空气似乎一下子清冷了不少。
秋棠忽然“扑通”一声跪在了地上,郑重其事地对着许景思磕头道:“谢谢姑娘的恩典。”
这一刻,秋棠微微哽咽,眼眶也红了,忍不住改了称呼。
阿敛还不到个七八岁的孩子现在又能为封公子做什么?!主子在这个时候把阿敛给封公子,就是为了等日后封公子带阿敛回大盛时,阿敛不至于太过陌生。
儿子能回归故国……对于秋棠而言,也死而无憾了。
许景思长叹了口气,绝美妩媚的面庞上怅然所失,声音中透着一丝苦涩,“当日是我没能护住你们……”
当年,她从大盛和亲蒲国,带来蒲国的侍卫丫鬟,第一年就死一半,而其他的人之后也死得七七八八了,直到她在这后宫渐渐有了立足之地,才终于能够护住他们。
秋棠也是其中之一,当年,在一次庆功宴上,朗日玛大宴群臣,酒池肉林。
酒过三巡后,那些蒲国男子丑态毕露,秋棠先是被酒醉的朗日玛拉上榻……后来又被赐给了一个武将。
自己意图阻止,然而彼时自己人言轻微,朗日玛酒醉后,脾性比平日还要暴戾粗莽,觉得自己挑战了他作为王上的尊严,雷霆震怒,直接一脚踹在了自己的心口上,踹得自己吐血晕了过去。
等许景思醒来时,就看到两个陪嫁丫鬟围着她哭得泪眼朦胧。
在这遥远的蒲国,她们只有彼此。
想要活下去,她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!
秋棠那一夜以后就怀了身孕,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,她哭过,犹豫过,最后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。
她们在蒲国孤立无远,没有一个蒲人是绝对可信的,她的孩子体内也流着大盛人的血,至少对许景思会忠心耿耿,也是可用之人。
这个孩子从出生就是奴隶。
因为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,许景思说,这孩子是大盛人,让他跟了她姓许,取名许敛。
小小的阿敛许是她们在异国他乡唯一的一抹光亮了。
阿敛一点点地长大了,她也在这里站稳了脚跟,她早知道像朗日玛这般酒色财气无一不好、身上又有不少旧伤留下的隐患,恐怕是命不长远,不过,他死得还是比她预期得要早了那么点……
她更没想到的是,封炎竟然因此前来出使蒲国。
看她的阿炎长得这般出色,让许景思一下子觉得她这些年所隐忍蛰伏的一切,都是有价值的。
她的和亲是有价值的!
这个蒲国,她一定会替阿炎拿下的。
人挡杀人,佛挡杀佛!
许景思那妖艳的眸子里掠过一抹锐芒,此刻的她,就仿佛一朵开在黄泉彼岸的曼珠沙华,妖冶夺目而又致命。
可是,秋棠看着许景思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憧憬,仿佛在看着自己的信仰一般。
在这里,许景思就是她们这些下人的信仰。
“秋棠……”
许景思吩咐了几句,不一会儿,就有两个身穿霜色白袍的蒲国女奴来了。
许景思漫不经心地抚着衣袖,以蒲语下令道:“你们俩各自带上食盒分别去一趟大王子和二王子府,就说是我亲手做了些大盛的糕点,请二位王子尝尝。”
她红艳如火的嘴唇微翘,笑得妩媚动人,美得那么张扬夺目,令得两个女奴几乎无法直视,皆是恭声领命,匆匆而去。
在王后许景思的表率下,宰相、大元帅等蒲国重臣也开始去劝说二位王子,让他们各让一步。
但是,两位王子都拼到了这个地步,此时此刻,就算他们肯让,跟随他们的部族也不会肯的,谁都知道,一旦其中一个王子登基,等坐稳了这个王位以后,那就是清算旧账的时候了。
届时,另一个王子和他的追随者必是死无葬身之地,他们又怎么肯退让!
这已经注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局!